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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地(5)
 ⾎流尽了。

 祖⺟把脚从翅膀上收回。已成空壳的⾝体上鸭蹼还在颤动。死神来到了,⽩⾊的羽⽑重又属于一只飞鸟。现在它要飞了。

 夏天⾼⾼在上。

 这只鸟消失在桶里的沸⽔中。祖⺟抓住它的脚,把它拎出来。羽⽑现在漉漉的,看起来很稀疏。祖⺟浸到⽔里的是一只鸟,拉出来的是一只磨破了的羊⽑长袜,以及一颗不甘瞑目的脑袋。她从⻩⾊⽪肤的⽑孔里把羽⽑拔⼲净,扔进⽔里。羽⽑沉到⽔底。有些在桶壁周围打转,好像在寻找什么。

 祖⺟在它前割出一个小盖子,把它挂⾼。它散发着蒸气,闻起来有股暖烘烘的味道,像消化了一半的青蛙。

 薄薄的透明嗉囊里沉积着池塘的绿⾊污泥。

 明天是星期天,到中午的铃响的时候,我的盘子里会摆上一颗心和一只翅膀。

 美好的星期天,好胃口。

 ⾕仓后面,蛇盘曲在金凤花的啂和蓟的须叶中。植物的叶子和茎秆儿偶尔晃动。那儿没有人。也没有风。

 人们没有看到它。‮挛痉‬的疼痛剧烈起来,像钩子刺⼊⾁,钩子滑到脚骨处,掉落下来。人们看向地面,看到沾着⾎的鞋子掉在远处某个地方。在凋谢的蒲公英四处飞扬的⽩⾊羽⽑间,恐惧升腾。每一片叶子、每一茎秆儿都变成了一条蛇。这帮坏蛋簇拥在苜蓿堆里,在脖子和肚子里聚集,盘卷在一起。

 夜里,梦穿过后院,钻进被褥里。

 那里摞着草垛,茎秆儿被雨⽔泡得像烂泥一般。长长的黑蛇游过来,钻进草垛里。草垛內部很⼲燥,像野草开的小花一样亮亮的⻩⾊。蛇又冷又

 院子消失了,花园消失了,整座房子都消失在草垛里。再也看不到窗户,也没有篱笆,没有树木,没有屋顶。⺟亲拿着她光秃秃的扫帚走出门,走到街上。正当她要开始打扫的时候,一条蛇爬上扫帚柄。她扔掉扫帚,哭着跑开,跑到大街上喊救命。窗户紧闭,百叶窗紧闭。整个村庄都看不到人。

 我醒了,脖子和额头上头发凌漉漉的。祖⺟说,我在梦里叫喊。

 蛇又游回金凤花的锯齿叶中去。

 然后有一天,祖⺟又带着蛇回来。它们从她衬衫的部爬出来,从她的声带里爬出来,从一场总是以“从前”开头的谈话中爬出来。

 她把盐进面团,胳膊肘以下都消失在面团里。我补倒上⽔。

 祖⺟,你有着多么僵硬的手。

 从前村子里有很多蛇。它们从森林里爬出来,游过河流,游进田地,从田地游到花园,从花园游到庭院,从庭院游到屋子里。它们⽩天蜷曲在通向顶楼的楼梯后面,夜里就从桶里啜食冷牛

 女人们带着孩子去院子和花园里劳动。她们把孩子放在柳条篮里的被褥中,把篮子放在树荫下。她们把草连锄出,草从花畦里带出一小坨泥巴。她们气,锄草,流汗。

 她住在村子边上。她在花园里,把孩子放在树荫下的柳条篮里。篮子旁边横着一瓶。她在土⾖叶间锄草,抬头看看太,⾝上一股汗味,放下锄头,走到树下。

 她的目光空洞了,⾐裙贴在⽪肤上。她瘫软下来。她一把把孩子抓出来,她哭泣,叫喊,当她在草丛间跌跌撞撞的时候,长长的蛇懒洋洋地从篮子里游出来,钻进草丛,几秒种后,女人就头发灰⽩了。

 锄头还留在花园里,柳条篮子在树下。蛇把瓶里的昅光了。

 女人的头发还是灰⽩的,村子里的人终于有了证据,证明她是个女巫。

 他们只谈论巫术,丢下她孤独一人。他们避开她,咒骂她,因为她头发梳得不一样,因为她头巾绑得不一样,因为她的门窗漆得和村里人的不一样,因为她穿着不一样的⾐服,有着不一样的节庆⽇,因为她从不清扫石子路面,宰杀‮口牲‬的时候和男人喝得一样多,晚上喝醉了,不去洗餐具,腌熏⾁,而是一个人和扫帚跳舞。

 舂天,她的丈夫变得苍⽩而透明之后,有一天早上僵硬、冰冷地躺在上。

 她只能把他埋在公墓后面的芦苇丛里,脚踩在那里,⽔咕噜噜响。

 这年夏天,芦苇长得前所未有的又⾼又密。

 青蛙呱呱叫着,变得更冷,鼓得更肥,蜻蜓在飞行中变得更脆弱,颤抖着,悬在蛇花的⽩⾊尘埃中。它们死了,栖在芦苇里,美丽而空洞。

 晚上,芦苇丛中升起烟雾。女巫又在点燃蜡烛了。

 这年夏天,村子里的气味前所未有的刺鼻。

 野草‮狂疯‬地蔓生,肆意燃烧出各种颜⾊。

 女人们在街上碰面时,窃窃私语,把脸深深埋进有棱有角的头巾里,开始变得一模一样。

 长时间的私语使她们的声音变得像男人一样的耝哑,她们的脸变得僵硬。

 男人们驶着吱嘎作响的车,推搡着开进田地,工作的时候一声不吭。他们的镰刀挥过草丛,劳动和沉默让他们流汗。

 小‮店酒‬里没有笑声,没有歌唱。苍蝇在墙上嗡嗡哼着令人厌烦的歌。

 男人们零零散散地坐着,⾝体沉在桌子后面,把热辣辣的饮料深深灌进喉咙,然后垂下短短的睫⽑,嘴紧闭,颧骨来回‮动耸‬。

 花园里有股嘲而苦涩的味道。

 生菜长老了,变成深红⾊,在他们的路途中像纸一样沙沙响。土⾖的表⽪下又绿又苦,坑坑洼洼。土⾖又小又硬,一整个冬天都待在地里。它们的叶子却⾼大繁茂,花朵散落在夏天。

 山葵泛着⽩沫延伸进菜畦,它们的前所未有的锋利、纤维化。

 山楂仍然是绿⾊的,酸酸的。夏天对它们来说太嘲了。

 一个街角处站着那个女巫。

 女人们把⽩单撕成长带,系进花园里。布带上方的天空是黑⾊的,被稻草人遮盖。所有的花园里都扎着満満当当的稻草人。

 女人们把稻草填进男人们的西服,把它们钉在⾼⾼的桩子上。女人们给稻草人戴上帽子,帽子在风中摇晃,它们没有头,也没有脸。

 鸟儿们虚弱不堪,在空中尖叫。饥饿扑打着翅膀。饥饿在树林里成长,绕开了黑⾊小岛一般的村庄。

 待到冬天来临,花园里变得光秃秃的。菜畦又硬又空。稻草人仍留在桩子上,下雪的⽇子里,直揷进空中,发出警告。它们变成了冰与瓷做成的大巫师,⾼⾼地耸立在群木之上。

 雪从它们的帽子上落⼊村庄,云在它们的肩头聚集。乌鸦从它们的脖子里扑棱出来,飞进山⾕。  M.suDu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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